我其实也没暗恋他太多年。
一是由于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,暗恋搞成了明恋。
二是因为——因为我俩很快就双箭头了,拜天地入洞房一气呵成,快得像做梦。
……好吧我并不是来先抑后扬秀恩爱的。
书上说——诚然我不爱看书,但话本子还是爱瞧上一瞧的。
话本子上说,但凡才子佳人,纵然你日后何等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,过程里总免不了要虐上那么一虐。
且这“虐”之一字,就是整个话本子的核心。
普通民众茶余饭后惯爱听些情情爱爱的八卦,尤以情史坎坷者为佳。
什么俏皮郡主爱上冷漠侍卫,佳人去后方知真情可贵,什么魔教魔星恋上皇帝宠妃,逆天改命挑战皇家权威……云云。
而我审视了一下自我,发现自己的情路不是那么坎坷,自打嫁给付萧然后也没怎么搞过虐恋(但是情深)。
是以思来想去,也就暗恋他那阵稍稍吃了点苦头,值得放在开头说道说道。
我暗恋上他的时候,还是一个魔教的小喽啰。
纵然是喽啰,那也是上了封神台的喽啰,喽啰做成我这样也不枉啰生了。
我还是个小喽啰的时候,就一眼看出了春秋此行的危险,那时就劝付萧然,封神之战太危险了,你别去。
他吧非不听,就非得觍着一张大脸往前凑凑凑,搞得满身是血还一脸来世绝不负我的便秘表情。
我拼死拼活吊住他一口气,之后又求长老告师父地四处找人治他。
我学艺不精,除了把一身内力渡给他外毫无办法。那会子真是悔不当初,若不是身体太虚恨不得爬起来重新抄书。
好在付萧然这臭道士还算争气。
某天我撑着头打瞌睡,一个没撑住,不小心以头抢桌磕摔了面前的茶壶。
正打着哈欠弯腰收拾,突然就听见床上传来一道颇为幽怨的声音:
“那是元景二十五年……太子府中的藏品……”
我一个激动直起身,动作幅度太大,又不小心磕倒了桌上的茶杯。
那声音立刻又痛心疾首地响起来:
“……那是元景元年国宴上用过的青玉杯!!”
我冲到他床边,掀帘子的手微微颤抖,就听得兹拉一声。
床上之人刷地一下白了脸,一脸肉痛地咬牙:“那是……”
我愣了一瞬,旋即在他说完前迅速反应过来,抱住他就是一顿哇哇大哭。
付萧然被我这举动搞得也是一愣,由得我眼泪鼻涕一通乱抹。
半晌认命似的叹了口气,伸手轻轻揽住我的后背:
“好了好了,别哭了……贫道不要你赔便是了。”
我用力点点头。
计划通√
“虽然贫道知道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,但你那次果然是在为银子哭吧??”
很久以后付萧然又跟我说起这事儿,摇着扇子颇为不忿。
彼时我已经是小世子他娘,家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,自然理直气壮地回怼他:
“不然呢?不听我劝跑过去打群架,还丢脸地被人围殴,我难道还要为你哭不成!”
付萧然啪的一声合上扇子:
“贫道被这么多人围猎还能活着站上封神台,真可谓是武学奇才!文武双全这个词说的就是贫道吧!”
我翻了个白眼并不搭理他,系好衣襟,捏了捏吃饱喝足就睡得死沉的小胖墩——啊肉嘟嘟的小脸真是百看不腻!
付萧然叩了叩桌子,见我不看他,又做作地咳嗽了两声。
我说:“付萧然你就算现在敲个铜锣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。”
弯腰又在小胖墩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记:“我儿子长得这么好看,真是完美继承了他娘亲的颜值。”
付萧然不知何时飘到了我背后,呵呵道:“继承了你这丑女人的颜值,我看日后别想讨媳妇了。”
我叉腰回身怒瞪他:“付萧然你怎么说话的!”
他挑了挑眉一脸促狭:“所以说,你该庆幸你儿子继承的是贫道的颜值。”
我想了想,这话错倒也没错,但——“就不能说继承了我们两个的颜值吗?”
“不能。”付萧然回得斩钉截铁,“你拉低了我们老付家的平均颜值。”
我气得作势要打他。
刚伸出手,便被他一把握住,一下子带进怀里。
我头埋在他胸前,听见他安心又稳健的心跳,温热的呼吸就轻吐在我的耳畔——
好像猫爪子在心尖尖上挠啊挠,叫人怪把持不住的。
想到自从孩子出世以来,这几个月都对他多有疏忽,我心下不免有些愧疚,是以便在他领口亲昵地蹭了蹭,将脸埋得更深。
鼻尖一下子充盈了他身上特有的,清新的,淡淡酒香混着梨花……咦?不对,不是这个味道!
这个味道是……
我轻抚上他的背,柔声道:“臭道士……”
他“嗯?”了一声,回应我的嗓音略带沙哑。
我突然拔高音量:“臭道士你他妈又偷吃炸串串!”
他啧了一声,放开了圈着我的胳膊:“丑女人,长得丑和会毁气氛是你为数不多的专长。”
我伸手整理衣裳,嘴上也不得闲:“比不上付掌门你,连续几年蝉联不要脸巅峰榜第一。”
他摊了摊手:“好吧,既然你都这么说了……”
我:“?”
就见他唤了一声奶娘,指了指床上的我儿:“这个,抱去老王妃屋里。”
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我捂紧了领口:“……臭道士,你要干嘛。”
他扶额:“真是丑得没眼看……”
我十分生气:“那你关门干嘛!你有种骂我,有种开门哪!”
“……算了,我闭着眼睛吧。” 他面带痛苦地一把捞起我。
“我要看我儿子!臭道士你放我下来!”我在他怀里水蛭式扭动。
他往我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:“我发现你真的很没有求生欲诶。”
我恍然大悟了:“付萧然你居然吃自己儿子的醋?”
“没有啊,夫为妻纲父为子纲,你俩都是伺候我的,我吃什么醋。”
他一挥手,床幔应势而落。
“只是觉得你太不会做人了,付萧然爸爸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。”
我:“??我哪方面不会做人了?”
他欺身朝我一笑:“你猜。”
???
第二年开春的时候,付萧然在后山栽了一株桃树。
彼时我们已搬至星辰山,山间奇花异草不少,但独独缺了桃树。
付萧然表示为了节省我每年疯狂吃桃的开支,愿意不辞辛苦为我种一棵,还问我:“丑女人,你是不是很感动?”
我难得配合地挤出几滴眼泪,嘤嘤嘤道感动极了。
他看着我又是一阵恶寒:“丑死了,离我远点。”
?这人怎么这么有病的??
小嫩苗刚刚从土里冒头,我蹲下来揪揪它的叶子,碎碎念道:“你要和清儿一起快快长大,保佑我们家宅平安,长命百岁。”
付萧然拢着袖子站在我身后:“也保佑贫道多走桃花运。”
“你还是先走狗屎运吧!”我一记飞腿踢出,他敏捷地跳到一边躲过。
而我,光荣地劈了个叉,疼得撕心裂肺。
一抬头付萧然那臭道士居然还在偷笑!
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:“付萧然你个没良心的东西!”
他索性放开了大笑:“我记得你有一年,也是为了踢贫道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吧?哎你说你这野猪脑子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哈哈哈哈哈。”
我咬牙切齿:“付!萧!然!你今晚和后山母野猪睡去吧!”
他看着我,软声道:“丑女人,虽然这是事实,但也不要这么形容自己。”
我:“?我谢谢你啊。”
他笑着在我面前蹲下身子:“不客气。上来吧,我们回去了。”
我勉为其难地攀住他的脖子。
林间树长拂云,鸟雀啁啾。我整个人都扒拉在他身上,头枕着他的肩膀。
他嫌弃地将我往上托了托,问我:“腿还痛吗?”
我被这温情时刻真实打动了,娇羞道:“还有一点点。”
他点点头:“不要影响贫道的夜间幸福就好。”
???
那时候日子正长,春去秋来,寒至暑往。
等到后山的桃树又结了一季果子,清儿也已长大成人,娶妻且预备生子去了。
我倚在付萧然身上感叹:“时间过得真快啊……”
他赞同地点头:“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丑女人,现在已经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了。”
我说:“付萧然你哪天不骂我会死吗。”
他揉揉我的头发:“不会啊。”
我剜他一眼:“那你还成天贬低我。”
他想了想,攥拳在嘴边笑道:“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好玩啊。”
我说:“付萧然,你快抱我。”
他惊恐地后退一步:“别过来,贫道现在只想吃饭,不想吃你。”
我怒道:“你他妈不抱我我怎么摘桃子!”
付萧然撇撇嘴走过来:“抱归抱,你不要在贫道身上乱摸啊。”
我忍无可忍:“你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,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??”
他揽住我的腰,然后一把把我扛到肩头——扛野猪似的,飞身上了树。
“贫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,年龄只会给我增添成熟的魅力。”
我说:“放你的狗……”
话没说完,扭头就看到他撑头坐在树冠的阴影里。
见我回身,朝我偏头一笑。
正是悠长的午后,山色树色混着斑驳日色。
半明半昧间,他朝我偏头一笑。
岁月好像独独偏爱他,赐他星辰朗月般的容貌,又护他年岁不扰。
鬼使神差般地,我朝他微微倾身,在他唇角轻啄了一记。
他也不躲,任由我轻薄。
——却在我准备抽身而去之时,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带向他。
桃子噼里哐啷滚了满地,是心疼的声音。
我懊恼地趴在他身上。
“丑女人,你要不要打脸这么快。”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我张嘴想争辩,却发现这还真是我理亏。
算了算了,我是一个大度的女人,懒得跟他计较。
我破罐破摔地回抱住他,他也顺势搂住我,将头搁在我的发顶。
——然后在这柔情蜜意的时刻,出声问我:
“你几天没洗头了?头发这么油??”
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麒麟臂想勒死他:
“是你每次吃完串串不洗手就来摸我吧!”
他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声,嫌弃地把脸移开了。
???
那年靠近年关的时候,车渡城才迟迟地下了第一场雪。
我捂着手炉,靠在床边打瞌睡。
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动,我立时惊醒。见他又贪凉把胳膊伸出被子,生气地责备他。
他笑着听我数落,也不反驳。
等我骂累了,给他掖好被角,方才问我:
“几时了?”
我看了看天色,答道:“快卯时了,还早,再睡会儿。”
他摇摇头,问我:“丑女人,你不睡吗?”
我拢了拢他额角汗湿的碎发:“白天睡久了,这会子不困。”
他朝我故作委屈状:“可是不拿你当肉垫,贫道睡得不舒坦啊。”
我感到嘴角一阵抽搐:“付萧然,天亮你就七十四岁了,不要恶意卖萌行不行。”
话是这么说,还是听话地掀开被子,钻了进去:
“我身上寒气重,你先别靠过来。”
他全当没听见,一下就把我捞进怀里。
我惊讶地叫了一声:“付萧然你怎么力气这么大!你装病??”
他并不理会我,将头埋进我肩窝里蹭了蹭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阖上眼睛。
我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心慌。
我推推他:“喂!臭道士!……付萧然!……萧然!”
他不情不愿地掀开一只眼皮:“……叫魂呢,我还没死呢……”
我扳过他的脸来,正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道:
“臭道士,你不许抛下我。”
他也凝神看着我。
半晌叹了口气,轻轻拥住我。
“……水月,对不起。”
仿佛心里的不安得到了印证,我用力回抱住他。
“你不许死!我还欠了你一套茶具一张纱帘没赔呢!”
他勾了勾唇角:“那早就是夫妻共有财产了……”
我咬牙忍住眼泪:“你要是敢死,我就把你那块前朝的砚台二十铜板卖了!”
他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随你啊,反正都是你的了……”
我哀求道:“萧然,不要走好不好……”与他十指相扣,用力攥了攥他的手。
他蹭了蹭我的鼻尖,无奈又满含不舍地说道:
“……水月……你该比我更清楚啊。”
是啊,作为他的大夫,我又怎么会不清楚呢。
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场诀别。
窗外渐渐泛白。连日来阴沉的天空终于放晴。
日光洒遍檐前碎雪,消融处滴答落下像是谁的眼泪。
他就在这满目晨光中,朝我一笑。
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午后,阳光正好,树影窸窣。
他倚靠在树干上,微微偏头朝我一笑。
山川天地皆失色。
我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碎裂,永远地离我而去了。
这场细小而绵密的崩塌倒叫我安静下来。
借得一线天光和摇摇欲坠的烛火,最后一次,仔仔细细地瞧他。
然后附在他耳边,老没正经地说了三个字。
他笑意未收,吃力地偏过头,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。
触感冰凉。
刹那间,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。
围墙外头渐渐传来市井儿童的打闹声。人们走街串巷恭贺新禧。
门口我的孙女,或许此刻也正指挥着侍女挂上新的桃符——
伐自昔年那棵桃树的桃符,为她屋内的爷爷奶奶祈愿平安。
新的一年到了。
——可我和他走散在旧年那个雪夜。
思绪飘忽至此,烛火哔剥一声,将我拉回现实。
我环视屋内,方记起自己正身处千灯一家客栈。
付萧然离开我已六年有余。
这六年来,我也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生活。
——除了没人当人肉垫子,睡得真的很不安稳外。
清儿希望我留在府内或者妄心观养老,但我不乐意。
我能吃能喝,能略微地跑略微地跳,怎么就老啦?
……虽然最近身体确然不如以前爽利吧。
我洗干净咳血的手帕,给自己号了号脉。
大抵还能撑几个月,还来得及让我故地重游后回到妄心观。
深夜总是容易情绪泛滥。
好多我以为从前已经忘记的事,原来都被打碎进了记忆里,成了难以触碰的吉光片羽。
就待夜深无人之时,出来痛一痛我——
叫我早悟兰因。
我有的时候就叹气。
后山的桃花大抵今年又抽了新枝。
我想起他桃树下那个墓穴。唉建得有点小。
等我搬进去了大抵要为了争床位天天和他打架。
有的时候又细想。
付萧然这人吧,虽然坑蒙拐骗无恶不作,但他一生修道,油嘴滑舌的,万一就将天上那群神仙骗了去,混了个仙籍继续逍遥呢。
而我呢?我是魔教中人,虽然人美心善没做甚坏事,但毕竟名声不太好。
想来就是个普通人,死后应当也能入个轮回,投胎做个大小姐什么的。
纵然不信鬼神,可每每念及于此,心中也不免怅然。
我倒不是怕死,就怕死后不能与他再相见。
六年沧海桑田。
也不懂他能不能在桥上等一等我。
若是有幸升仙了,能不能也提拔我一把。
想到此处就觉得更愁,不如做个男鬼女鬼天天打架。
今日停泊千灯,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程。
夜半无人,叙了许多旧日私语。
无人听。
但念及相聚之日不远,便也不觉如何悲戚。
得闲便将这些零碎的片段记下来。
待我死后,烧成灰飞也好与他一同赏玩。
叙罢搁笔,抬头恰望见中天一轮皓月。
今夜的月色倒与当年没什么不同。
只是偶见流萤飞过,萤光映月,煞是好看。
见此情景,不免又心中欢喜。
重添新纸。
絮絮诉于笔端。
—FIN—
*跑题作文!但是改标题就要改开头,我喜欢这个开头所以不想改了哈哈哈哈哈real任性!
*然后新的一天是从凌晨开始的!但是我又不想改了大噶就当没常识的是水月行不行orz
*最后ooc和be祈求原谅_(:з)∠)_