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两甜汤

04

我不知道李泽言对我是什么感觉。

虽然他总是一见面就怼我，对我的工作挑三拣四吹毛求疵。但直觉告诉我，他不讨厌我，甚至可能还有点儿喜欢我。

他会在休息日给我做布丁吃，会担心我一个人在办公室不安全，会批评我工作效率低却又偷偷放宽时间。

或许我有点自作多情，但没办法嘛，暗恋者的通病。

我的心里长了一棵小芽，他每发一条短信就拔高一点，每打一通电话就根深一点，每挨一次批评就耷拉下去叶子，但只消一晚就又抖擞抖擞长得耀武扬威。

要是他哪天居然心情不错朝我笑了，小小的嫩芽就使劲顶着心房，恨不得钻出来同他说：

“嘿你看！我会开花哦。”

我是那样喜欢他。

我陷入了日复一日漫长而无望的暗恋。而李泽言却好像全然不知，这可真不公平。

其实我早就知道罗嘉的存在。

那天我去华锐做汇报，和刚好推门而出的她打了个照面。

火辣的身材被紧紧包裹在高定套装之中，棕色的波浪卷衬托出性感迷人的脸蛋。领口有些凌乱，口红也微微地洇开。

她斜眼看向我，眸中有万千风情流转，说出的话却十分呛人：“我警告你，别对李泽言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。他、是、我、的。”

我大抵是做了一番慌乱的辩解的。

为什么慌乱当时不得而知。当我后知后觉自己喜欢李泽言之后，就恍然大悟了。

罗嘉看出了我心底最隐秘的暗恋。而我亦知她说喜欢李泽言不是玩笑。

后来我总是刻意忽略那天李泽言微松的领口，忽略他雨天接电话的温柔。

我总告诉自己，他没承认过有女朋友，我还是有机会的吧。

害怕不小心背弃道德，所以从不试探，从来都小心翼翼不敢逾距，却又因为他的一个关心欣喜得不能自已。

我是那样喜欢他。

但这份喜欢今天也到就此为止了。

我说：“对不起李泽言，我这次让你失望了。”

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，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来：“是，的确令人失望。”

我握着手机笑了。

也许明天他和罗嘉在一起的相关新闻就要屠榜热搜，他们再也不用东躲西藏。罗嘉有一群忠实的粉丝，李泽言也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。听起来多美好啊，他们般配得值得所有人的赞美。

我终于不得不承认，李泽言对我的好或许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。又或许他的确对我好，但只是为了报我十七年前的救命之恩。

而他救了我那么多次，却救不了我心里枯萎的小芽。

我呼出一口气，骗自己难过已经吐了出来。

加油啊悠然，你可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啊！全天下男人千千万万许撩撩白飞飞周阳阳……不是！你是老板！工作第一ok？！

我打起精神冲他说道：“再给我两天时间，不，一天就好，我重新修改汇报，一定会让你满意的。”

李泽言又沉默了。我屏气凝神等他答复，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又要撤资。

……我可再没脸皮上蹿下跳地求他了。

半晌他叹了口气：“你真是……和我说说，到底为什么不开心。”

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，委屈和难过一下子又涌了上来，行将没顶。

“……到底怎么了？告诉我。”

夜晚的确是太容易把情绪放大了，而他的声音又是难得的温柔，听得我脑子晕乎乎的。

我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：

“……李泽言，我牙疼。”

05

一觉醒来，枕头潮潮的，头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。

我望着天花板，有些许茫然。

这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，就像某次年会上喝断片……等等等等，我好像真的喝断片了！

我机械而缓慢地扭头，一下子就看到了电脑桌上的白酒。

我一个激灵又扭了回来，仿佛听到了骨节的咔擦声。

我这人吧，酒品不太好。倒不是说耍酒疯，就是喝醉了喜欢抓着人说话……掏心窝子地说。

手机就在这枕边不远处，我咽了口口水，颤抖着解了锁。

最近通话记录：金主爸爸，2小时05分。

我面无表情地锁上了手机。

不敢细思，细思使人尴尬。

现在的情况大概是，他和罗嘉终于结束了艰苦的地下情即将奔向美好的大结局，而我——一个心怀不轨的下属，突然碰瓷一样向男主角大胆示爱，可能中途还夹杂着哭哭啼啼的性骚扰……李泽言不挂我电话不会是为了收集录音证据吧！
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想起昨天的汇报也没做好，和李泽言厚颜无耻地又要了一天时间而现在已经……11点了卧槽！

啊，爱情和事业的双输！

我打了个电话跟安娜姐请病假——很奇怪啊明明我是老板为什么还要请假！

此时也来不及吹嘘自己平易近人了，我委婉地打探道：“那个……公司一切都正常吧……”

“放心吧，你一个礼拜不来都不会有问题的。”安娜姐无情地挂了电话。

我拍了拍胸口。李泽言不愧是不受感情牵绊的商界精英，都被我骚扰成这样了还不撤资……不对也可能是撤资的流程还没走完……

我不敢再自己吓自己。总之，敌不动我动，先动手修个汇报总是不错的。

这么想着，我饭也不吃了，觉也不睡了，爬起来就搞，一搞搞到八点半。摸着肚子感觉有点饿了，打开手机叫了个外卖。

刚付完款，微信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。

金主爸爸：还没下班吗？

……这是个什么情况。

我摸了摸下巴。李泽言此刻应该身在美帝，问这话难道是……暗示我以后都不用上班了？直接下岗了？？

……这样不好吧！

我立刻噼里啪啦打字：李总，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！我真的在好好工作了！

觉得没有切中问题的关键，又昧着良心补了一句：以后也绝不会再骚扰您！

不骚扰你，我就想默默看着你。看你继续在商界叱咤风云，看你娶妻，看你生子……算了生子太河蟹了不看。

我自认是个十分看得开的人。霸总不爱我已成事实，灌多少“我爱你与你无关”的馊鸡汤都没用。人家和女朋友恩恩爱爱，我继续死缠烂打没准还要背个道德枷锁。

况且成年人的世界不可能只有爱情，即使我此刻难过得要死，并且不介意体验一下把汇报甩对方脸上然后哭吼：“李泽言！你失去的只是一个下属公司！而我失去的是我的爱情！”……这种偶像剧桥段，但我还有一大帮子员工要养活呢。

生活又不是什么可以读档重开的游戏，每个选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。尤其我还是一个公司的负责人，我无权因为一己私情乱了别人的生活。

……虽然我还是喜欢他，还是不堪地希望，万一能得到回应呢。

人心真是矛盾啊。趋利避害明明是本性，为什么一旦扯到感情，就那么不合规律呢？

我抱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儿，觉得人生实在是十分艰难。人艰不拆，李泽言要是再撤我资简直没人性。

手机震动了一下：

金主爸爸：……

我抹了把不懂啥时候流出来的眼泪，紧张地开始分析他这个符号的深层含义。

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，估摸着是外卖到了。

我趿拉着拖鞋跑过去开门——女人，再难过，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胃。

作为一名独居女性，防狼是日常任务，因此我十分谨慎地只伸出一只手打算接外卖。

奈何这个外卖小哥可能是新手，居然没有配合地把外卖袋递过来。

我从门背后探出脑袋：“辛苦您了，我…………我他妈点了souvenir的外卖？？？”

门口站着的哪里是外卖小哥，分明是一尊大佛，是我的金主爸爸。

此刻他居高临下看着我，表情看不出喜怒。

我一时间有点懵，愣愣地松开了门把手：“不是说一个星期……怎么提前回来了？”问完才发现，自己的语气太过亲密了。

李泽言却浑然不觉地皱了皱眉：“为什么哭了？”

我神游地想，这个人真好看，这个人皱眉的样子都好看。

结果智商不在线，一不留神心里活动就脱口而出了……吓得我赶紧捂住嘴。

他听了却好像心情不坏的样子，眉头舒展开了，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。

幸好李泽言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扑克脸，要每天这个表情，来华锐应聘的女职工得翻几番。

可惜再怎么秀色可餐我也吃不到了。心里的小芽又闹腾着要破土，我狠了狠心自个儿把它掐了。

没成想一个虚幻的意象，竟还承载了能席卷四肢百骸的难过。

我叹了口气，心想，李泽言，我很难过你知不知道。

但是理智已经归位了，这回不会脱口而出。

电梯发出低低的轰鸣声，楼层显示在一点点地下降。我分心祈求了一下外卖小哥快点到来，好让我送走李泽言一个人表演心绞痛，李泽言却突然开口了。

“罗嘉的母亲和我母亲是好友，一直很照顾我。”

哦，看来还是青梅竹马呢。我低下了头。 

“她母亲这两年身体不好，在美国调养。”

没事，你们能在一起，阿姨开心了一定会好转的。

“我去看她，碰巧遇到了罗嘉而已。”

瞧瞧，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。

眼泪本来还能憋着，此刻却因为垂着头忍不住落了下来，砸到地板上，原本晶晶亮亮的小水珠碎成一滩。

我怔怔地看着，心想，妈的李泽言可真讨厌，谁要听你们的相爱历程啊。

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，片刻后，一个温柔到小心翼翼的怀抱包围了我。

我被脑子里冒出的这两个形容词吓了一跳，当场宕机，难过也忘了。

李泽言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，语气里带了点无可奈何：“笨蛋……你怎么还不开窍。”

我声音有点颤抖：“开了啊……”

开了七窍，都生烟了。

他笑了一声，呼吸就喷在我的耳边，把我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，觉得这个走向十分成谜。

我试探地喊了一声：“李泽言……”

他嗯了一声，把我抱得更紧了：“你昨晚说得太多了，现在听我说。”

“那天罗嘉过来是为了说阿姨的病情，毕竟是我母亲的好友……我心里有些难过，在她出门后忍不住松了领口透气。”

“我和罗嘉没有任何逾距行为。”

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罗嘉。”

“一直都是你。”

“……你……这是什么反应……”

我用力回抱住他，哇地哭出了声。李泽言手忙脚乱拍着我的背。

总裁大人估计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，下手有点不知轻重，一巴掌下来我忍不住嚎得更大声了，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全抹在他西装上。

我抽抽搭搭地想，原来我从来都不是自作多情。

已经默认是我男朋友的李泽言，此刻却说了一句十分煞风景的话——

“怎么哭得这么厉害？是还牙疼吗？”

我气得连哭都忘了，从他怀里爬起来怒目而视：“李泽言！你这人会不会聊天啊！”

难道此刻不应该捧起我哭花的小脸，擦干我的泪痕，再印上深情一吻吗！

……虽然我有蛀牙，但这并不妨碍剧情发展啊！

他喉中溢出一丝轻笑，眸中是一个哭花了脸的凶凶的我：“昨天谁哭着说牙疼的，我可是特地赶回来陪某人看牙医的。”

我说：“谁，哪个，不知道。”

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：“这么大的人还蛀牙，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值得钦佩。”

我朝他耀武扬威地扬了扬头，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：“堵不上你的嘴！”

他俯身回吻过来的一瞬间，我晕乎乎地想。

牙疼的原因找到了。

李泽言果然是世界第一甜。

-FIN-